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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年的爆发文明如何加速人类进化中
早期的农民吃狩猎兼采集者不吃的食物,或者狩猎兼采集者偶尔食用的东西,并且早期的农民们并没有很好地适应这样的饮食。在欧洲和西亚,谷类成为饮食的支柱,主要是小麦和大麦,而在东亚,粟和米成为主食。这些早期的农民也种植其他农作物,比如豆类,他们也吃点肉,主要是驯养动物,但看起来碳水化合物的摄入比例在他们的饮食结构中大概3倍于从前,同时蛋白质的摄入量则非常差。摄入的蛋白质的质量也下降了,因为来自种植的食物的氨基酸比例不尽如人意,而蛋白质就是由氨基酸组成的。几乎所有的肉类都有比较好的氨基酸比例,但植物通常没有;而试图通过氨基酸比例不良的食物来增进肌肉,就好比用混有过多字母Q和U的字母堆来做拼字游戏。(字母很多,但用得上的很少。)
维生素不足似乎也是这些早期农民的问题,因为新的饮食很少含有新鲜的肉类,而且主要依赖于非常有限的农作物。狩猎兼采集者很少会得维生素缺乏导致的疾病,如脚气病、糙皮病、佝偻病或维生素C缺乏症,但农民有时就会。有充足理由相信早期农民会因为低蛋白、缺乏维生素和高碳水化合物的饮食产生严重的健康问题。婴儿死亡率上升了,而糟糕的饮食很可能就是原因之一。可以从骨骼证据上清楚看出基因对环境的不适应。从事农业的人类身材也萎缩了,平均身高降低了将近5英寸(12.7厘米)。
早期从事农业者的骨头里有大量的病理特征。在美洲,玉米的传入导致大范围的牙齿退化和缺铁性贫血,因为玉米缺乏可供生物利用的铁元素。这可不是什么新说法了,许多研究者都曾撰文提及许多健康问题都源自农业的到来。我们的观点是,经过数千年,人类已经对这些新的压力做出了回应。携带能应付这些新饮食结构的基因变体的人群拥有更多存活下来的后代,所以这些变体广泛地传播:农民们已经开始适应农业性的饮食。人类已经改变了。
我们已经开始获取关于这些饮食适应的详细基因信息,而适应新饮食结构的方式多种多样。一些被选择的等位基因似乎有更高的效率,也就是说,它们的携带者能从农业饮食中获得更多的营养。一个最引人注目的例子是令成人能够消化乳糖(奶中的主要糖类)的基因变异。狩猎兼采集者和一般的哺乳动物在幼儿期过后身体就停止合成乳糖酶(一种消化乳糖的酶类)。因为在更早的时期母乳是唯一含有乳糖的“食物”,年纪较大的孩子和成人身体合成乳糖酶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年纪较大的孩子不能消化母乳,也就不会与刚出生的兄弟姐妹争抢来自母亲的营养,这也就少了其中一种手足相残的情形。而随着家畜的驯养,家畜的奶变得可以利用,而且对所有年龄的人类都有潜在的价值——前提是能消化。一种使得人类身体可以在幼年期后持续合成乳糖酶的变异大约在年前产生,并迅速在欧洲人中传播,在丹麦和瑞典甚至达到了95%的频率。在东非一些有抢劫牲口习俗的部落,具有相似效力的其他基因突变也变得常见(比欧洲晚了几千年开始),所以如今90%的图西族人都是乳糖耐受的。这些突变的传播速度相当快,而且它们一定是非常有利的。
当想到这的时候,整个过程其实相当奇怪:北欧人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都成了“mampires”,即利用别的物种的奶生活的变体。我们觉得乳糖耐受突变在历史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关于这个主题我们会在第六章做长篇幅的讨论。
一些基因改变大概弥补了新的饮食的不足。比如说,我们发现一些基因能影响输送维生素到细胞的过程。相似的,新饮食中缺乏维生素D也可能推进了欧洲和亚洲北部淡肤色的演化。当来自阳光的紫外线作用在人类皮肤上的时候,就能产生维生素D,一种挺奇怪的像植物一样的方式一直在作用着。所以远离赤道、紫外线较少的地方,维生素D的合成自然就少。而因为新鲜肉类中含有充足的维生素D,欧洲的狩猎兼采集者或许就不会碰到缺乏维生素D的问题,即便是肤色比较暗也可以对付过去。事实上,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因为导致淡肤色的主要变异都源自农业起源之后。新的基于谷物的饮食没有足够的维生素D,而维生素D短缺带来的问题是很严重的,有可能导致骨骼畸形(佝偻病),对传染病的抵抗力减弱,甚至导致癌症。这或许就是自然选择青睐淡肤色变异的原因,因为这些变异使得在紫外线辐射很少的地区身体合成维生素D的能力增强。
除了淡肤色基因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异能改善新的不均衡饮食带来的那些糟糕的副作用。大量增加的碳水化合物摄入,尤其是那些能迅速分解和被吸收的碳水化合物,干扰了身体控制血糖的机能,而且似乎引起了代谢方面的一些问题,比如糖尿病。高碳水化合物的饮食很明显也引起了痤疮和牙齿退化,这两个问题在狩猎兼采集者身上都很罕见。更准确地说,两种毛病都由传染性的有机物引发,而这些有机物只有在高碳水化合物饮食出现的时候才开始肇事。
一些保护性的变化是以包含了胰岛素调节功能的新版本基因的形式出现。研究人员在冰岛发现了一个调节血糖水平以防范糖尿病的基因的一些新变体。这些变体在不同的人群(欧洲人、亚洲人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身上起源的时间不同,但在每一个人类群体中这些保护性的变体存在的时间都大致和各自群体从事农业的时间一样长。饮用酒类也是新饮食的一部分,它带来许多不好的副作用,而在东亚就出现了强选择性的等位基因,目前已知它们能实质性地降低酒精中毒的风险。
很明显的,各个人类群体对农业饮食的演化响应是不一样的,因为不同人群在不同的时间和环境内开始了不同类型的农业。这种变化引起了对持续至今的农业性饮食的不同的代谢响应,这些响应有生物学上的差异;但同时,对新饮食的响应也引起了对新社会的差异性响应。农业大约年前从中东开始,并花了大约年时间传遍欧洲。伊利诺伊州和俄亥俄河谷的美洲印第安人从事种植玉米的农业仅有近年时间,而澳大利亚原住民从来没有从事任何种植业。在冰期结束后短期内就开始从事农业的人群(比如中东人)的生活方式肯定非常全面地被改变了。而在农业历史没有那么长的地区,比如欧洲和中国,可预计适应性变化会出现得少一点,除非这些居民能从更古老的农业人群身上获得一些基因。而对于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群体和美洲印第安人群体,我们预计适应性变化会更加少,因为他们从事农业的时间更短,而与其他古老的文明社会也因为地理障碍而有基因隔离。而对于那些一直保持觅食的人类群体,我们预计他们身上不会出现这类适应性变化,尤其是对于那些与其他人类群体隔离开的觅食群体。
从来没有从事农业或只从事农业很短时间的群体,例如澳大利亚原住民或美洲印第安人,在食用西方饮食的时候都会出现特征性的健康问题。目前这类问题中最严重的是得2型糖尿病的高风险。当今人们的低运动量自然也导致这类健康问题,但其中遗传上对这类疾病的低抵抗力是很重要的部分:成天赖在沙发上的纳瓦霍人比成天赖在沙发上的德国人或中国人得成年发病型糖尿病的机会要高得多。纳瓦霍人的糖尿病患病率约为他们那些身为欧洲人后裔的邻居的两倍半;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患病率约为其他澳大利亚人的4倍。我们认为这是对高碳水化合物饮食较低程度适应的结果。波利尼西亚人也容易得糖尿病(大约是欧洲人3倍的患病率),虽然他们也从事农业,种植作物如山药、芋头、香蕉、面包果和红薯。然而我们认为他们的例子也仍然符合我们对不完全适应的整体叙述。波利尼西亚人的适应会有所限制,因为他们的人口数量较少,因之保护性变异会以比较低的频率出现。此外,定居瓶颈以及与偏远波利尼西亚海岛人群的有限接触使得有利突变就算确实发生,其传播也会受到干扰。
我们对这种敏感性模式的解释有异于詹姆斯·尼尔(JamesNeel)提出的著名“节约基因型”假说。根据尼尔的理论,前农业人群更易遭受饥荒,因此在现代环境下能致使糖尿病的新陈代谢特点,恰恰帮助了过去的人们渡过食物短缺的难关。这种解释站不住脚。在欧洲和东亚农业社会中的底层人口遭受的食物短缺也常常导致生育率低于维持人口的水平,天灾更会使得整个国家甚至更大范围的地区粮食绝收。有时灾害带来的饥荒甚至导致大量的人吃人惨剧,例如在年至年之间北欧遭受的大饥荒中,很可能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从任何角度来看,狩猎兼采集者都应该比农民更不容易遭受饥荒,因为前者并不依赖于一小类驯化的植物品种(即使在好年份也会由于虫害或真菌感染而歉收),而且群体内部的暴力经常使得人口大大少于土地能承载的数量。有政治组织的社会限制了暴力行为,但在马尔萨斯式的社会里,总有些什么会限制人口增长。就拿有政治组织的社会来说,更少人死于暴力的同时,更多人会死于饥饿和传染病。况且,狩猎兼采集者的社会一般不会划分出饱足的精英和饥饿的下等阶级,不存在那种几乎是保证人口的相当大部分必然遭受营养不良或饥荒的制度,而这种制度在农业社会里是非常普遍的。我们相信,基于对农业群体碳水化合物摄入稳定增长的演化反应的解释,比起那种认为狩猎兼采集者特别容易遭受饥荒的解释更有说服力,后者并没有任何事实作为支持。
大多数容易罹患2型糖尿病的人群同时容易发生酗酒问题,这并不是巧合。两种病症在生物化学的原理上并不相同,但两者都出于同样的原因:先前与农业饮食有限的接触,以及对这类饮食有限的适应经历。
酒与农耕息息相关。自从最早的农业出现以来,人类就一直在酿造含酒精的饮料:啤酒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年前。甚至有人提出,大麦最初就是培植用来酿酒而不是用来做面包的。基本上,所有农业人群都发明出某种酒精饮料并且长期饮用。在这些长期接触酒精的人群中,自然选择必然逐渐使那些降低酗酒风险的等位基因变得更为普遍,因为酗酒无论在生理还是社会意义上都会带来不利后果。这一过程在古老的农业群体中应该进展最多,且理论上在纯粹的狩猎兼采集者中间应该从未发生。
我们会好奇,为什么农业人群不是简单地进化出对酒精的厌恶。厌恶其实并不是好的对策,因为适量饮用传统的低酒精度饮料几乎肯定是有益健康的。饮用葡萄酒或啤酒的人能够避免不洁饮用水中的病原体,在高密度的人群中这些病原体是一种致命的威胁。因此降低酗酒风险的等位基因得以普及。
还有其他理由相信,一些几百代人都在喝酒的人类群体可能已经演化出降低酒精带来的其他风险的代谢变化。特别是孕妇饮酒可能对后代造成的破坏性影响:所谓胎儿酒精综合征(FAS),包括生长缺陷、面部异常和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损害。然而,FAS在一些人类群体中要更常见:美国的非洲裔或美洲印第安人群体患病率要比欧洲人高将近30倍,即便我们都知道比如说欧洲的法国人是常常要来上一两杯葡萄酒的。一些人类群体,比如说来自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包括常驻者和散居其他地方的,都要比消耗相同量的酒精的其他群体的FAS发病率高。如果是这样的话,研究抵御性群体的防范FAS的等位基因,或许会对FAS综合征基本的生化机理有更好的理解。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可以运用这类信息去降低易感群体的FAS发生率。
这种适应农业饮食的设想有两个重要的含义:一是如今不同人群对各种农业饮食的适应程度是不同的,取决于他们各自的历史和经历;二是人类群体必定随着时间改变。
比方说,肯定曾经有一个时期没有任何人是乳糖耐受的,而比那晚一点的时期乳糖耐受者的出现频率中等,而最后一个时期出现频率达到现代的程度。我们有关于这样的变化的确凿证据。在年的研究中,研究人员研究了至年前的死者骨骼的DNA。这些骨骼分别来自中欧和北欧,在这些地区乳糖酶持久性变体的出现频率为80%左右。而完全没有任何古代北欧人有那样的等位基因。在另一项研究中,另一批研究者研究了青铜器时代晚期(约年前)中欧死者的骨骼。那个时期,从他们的样本判断乳糖酶持久性基因变体的出现频率大约为25%。这证明了乳糖耐受型出现的频率的确随着时间变化了,就如HapMap遗传学数据显示的那样。这个理论讲得通,但我们会一直期待有更多实验性数据去证实它。我们预计在未来几年中会出现许多相似的研究结果,是关于清扫基因正在发生的变化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我们的说法是正确的,从事农业的人类群体应该在很多方面越来越适应农业饮食,我们预计某些生理应激性的骨骼标记将逐渐减少。虽然这类遗传适应很明显存在,但增进健康的文化变化还是必须有的。比方说,种植新的作物和运用新的处理食物的方式可以提高从事农业的人们饮食中的平均营养质量。当然,其中的一些新的方法(抛光大米)和新作物(甘蔗)事实上把事情越弄越糟。适应性变化缓慢而盲目,但同时也稳健有保障。文化变化就没那么可靠了。
但文化变化的确是很重要的。虽然许多传统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大概觉得我们是一群生物学帝国主义者,解释发生过的任何事情都用我们宠爱的遗传学理论,但我们坚定地相信文化变化(新的思想、新的技术、新的社会组织形式)对历史过程有强大的影响。我们只不过想说全面的历史分析必须在社会、文化和政治变化之外同时考虑遗传变化。曾几何时,记录一串战争和国王们的更替就是不错的历史,但生活其实一直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个词有可能源自vampire(吸血鬼),是作者创造的一个词。—编者注
第四章 农业的意义农业重塑了人类社会,带来改变了我们的各种选择压力。这些变化包括了一些很明显的营养结构不良和传染病方面的新问题。另外还有微妙的心理和认知方面的变化,有一些最终引致重大的社会革新,甚至可能包括了科学的诞生。在这一章我们会探讨其中的许多演化回应。
传染病饮食变化肯定不是农业带来的唯一变化。农业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人类传染病,然而不是往好的方向。
农业生活方式带来的人口增长使人类日益群集,而农业本身使人们转向定居生活。堆积的垃圾和被生活废弃物污染的水源使传染病扩散。从事农牧业使人类跟动物共同生活。此前我们已经有虱子和肠道蠕虫来凑热闹了,现在我们还有了老鼠和田鼠,它们到处散播可怕的疾病,比如斑疹伤寒和腺鼠疫。
人类密度和病菌携带者的数量变化使得疾病的普遍程度有了质的变化,不仅旧日的传染病如今成了更严重的威胁,而且全新的传染病也相继出现。
大部分传染病都需要一定的人口基数,人口数量和密度低于这个基数的时候这些疾病无以为继。麻疹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通常感染儿童,感染期在10天左右,病人在此后会得到终生免疫。麻疹病毒(副粘病毒)的存活取决于它们能不断找到未受感染的人,也就是更多没得过麻疹的孩子。麻疹只能在大数量、拥挤的群体中流传,如果人口数量太少或者居住太分散(比如住在一起的人群少于50万),那么麻疹病毒就没法及时找到足够未受感染的儿童继续传播,它们很快就会灭绝。这意味着麻疹(至少是我们今天知道的形式)在农业到来前不可能存在,因为世界各地都没有足够大的群居人口支持它的传播。(水痘病毒就不同了,病人痊愈后它也可以在神经系统中留存,并在晚年以带状疱疹的方式再度出现,让人非常痛苦。而孩子们有可能从他们祖父母那儿感染水痘,真是所谓的生命循环!由于水痘病毒的临界人口少于人,流行病学家认为它或许已经存在了很长的岁月。)
农业的新生活环境带来的可不只是麻疹。许多狩猎兼采集者时代完全不存在的疾病如今也在繁衍生息。许多其实是已经存在的人类传染病的一些比较温和的变异版本,其他的则(大部分)来自动物,尤其是人类驯养的动物。再晚些时候,随着贸易和旅行的增多,不同文明间交换了许多本地疾病,带来了一些毁灭性的结果。
所以说,传染病给从事农业者带来的威胁要远远大于它们带给狩猎兼采集者的,这意味着在这方面农牧业者经历了更强的选择压力。他们最终演化出了比他们新时期时代的祖先更有效的抵御传染病的基因;而这些抵御机制也比狩猎兼采集者所拥有的要远远有效得多。
其中人们最了解的基因抵御机制是保护人们免遭恶性疟疾的机制。疟疾分许多种,而恶性疟疾是其中最致命的。增长的人口密度和刀耕火种的农业方式有利于这种疟疾以病毒形式传播。在非洲这一趋势尤其不乐观,在那儿更喜欢叮人(而不是叮动物)的蚊子演化了,更有利于这种致命疾病的传播。
在恶性疟疾流行了很长时间的地方(主要是旧大陆的热带地区),人们普遍演变出遗传抵御机制,而这些抵御机制的副作用可以解释大部分来自这些地区人口的遗传疾病。我们如今知道许多关于疟疾抵御的知识,因为它们会引起疾病,但更多的时间和努力被花在医学研究上而不是理解疾病的进化基础上。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在热带地区这些疾病一直非常棘手。然而研究这些医学症状的根本机制也许是很值得的,在医学研究中加入关于演化的思考事实上很可能会有实际的回报。
最重要的抵御疟疾的变异是那些改变了红血细胞的一些特征的变异。这些红血细胞是疟疾寄生虫的首要目标,通常是些血红蛋白分子[例如镰状细胞血红蛋白(HbS)、血红蛋白C(HbC)、血红蛋白E(HbE)、α型和β型地中海贫血、美拉尼西亚卵形红细胞症和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症]。我们同样知道一些等位基因(比如血型糖蛋白C在新几内亚的变体)几乎肯定能抵御疟疾,但同时又不会诱发明显的附带疾病。事实上,那些最广为人知的但同时会引发其他疾病的疟疾抵御机制(比如镰状细胞)显然只是冰山一角。
这些代价高昂的疟疾抵御机制(有严重副作用的抵御),远远比随机出现的变异引起的单一遗传疾病要更常见。大约4亿人(占世界7%的人口)患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症。大约有25万儿童生来就有镰状细胞贫血症(这可是非常严重的),同时有大约2万男孩是生来就有假肥大型肌营养不良症,是最常见的细胞变异驱动的遗传疾病中的一种。
这些疟疾抵御机制变得常见,因为它们让携带者(携带一套基因变异体的人们)获得优势;然而,它们也会给携带两套基因变异体的人们带来各种麻烦(从温和的到致命的麻烦)。这是很独特的:我们很少见到其他功能上有如此残酷的适应性变化。比如,人类很少会有一种等位基因,让携带者跑得更快,却让携带两份的人变得跛脚。通常,基因以高效和协同的方式一起工作。我们认为这个例子中出现的遗传学上的混乱可归因为恶性疟疾并不是一种有很长历史的病症,这如今我们都很清楚了,它的历史可能短到只有年的程度。看起来抗疟疾的其他遗传抵御机制也是同样的。比如说,非洲主要的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缺乏症就只有大约年的历史,泰国的血红蛋白E病只有大约年历史。
针对恶性疟疾的适应是晚近而且是区域性的,出现在旧大陆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生活在亚欧大陆较冷的地区、澳大利亚和美洲大陆的人们要么从未接触过疟疾,要么是在更晚近的时期接触到。疟疾重塑了人类基因组,但只是在某一人群中。它一直是过去几千年中使人类群体产生差异的其中一种力量。
疟疾抵御机制只是一个更广泛分布的现象中的一个例子。近期的全基因组扫描分析结果表明,还有更多疾病抵御机制引起的遗传改变存在。而同样的,这些适应性变化的程度在每个地区都是不一样的。
有时与病原体防御和免疫系统有关的新等位基因能迅速达到很高的频率,这样的例子我们见得不少。这些等位基因的功能包括产生抗体、控制白细胞攻击入侵有机体和受感染细胞、产生基因抵御病毒感染、与诸如幽门螺杆菌(引起胃溃疡和胃癌的细菌病原体)的病原体进行细胞间相互作用。再次强调,许多此类变化都是区域性的。但即便在我们开始发现这类新的抵御机制之前,很明显这类现象一定是存在的,因为一些人类群体曾比另一些更容易受到诸如天花和流感一类疾病的伤害。
是时候再来谈这老掉牙的论调,说人类群体间生物学意义上的差异是“肤浅的”,仅仅停留在表面,这是不对的。我们看到由基因引起的差异在各种功能上体现,而且此类差异中的每一种都重要到能引起适应性的显著提升(体现在后裔数量上)——否则它也不可能在区区数百万年间就达到很高的频率。它们绝不仅仅是引起诸如发色、肤色、鼻形等表面的变化,而即便明显只是表面上的差异,有时也会起重要的影响。其中一些差异绝非仅仅停留在表面或是不重要的,它们显著影响出现此类表征的人群,有时是以无法预料的方式产生影响。它们在历史进程中曾经有关键的影响,其中一些如今依然在影响着许多遗传事件的进程。
曾经历过不同生态史的群体会有不同的进化响应。以传染病为例,在旧大陆主要的几个人类群体聚集的中心地带,那儿的人群会演化出种种最强的抵御机制。与旧大陆上传播的疾病隔绝的人类群体则无从演化出此类保护机制。
比方说,美洲印第安人就只经历过很少的传染病。其他与旧大陆隔绝的群体情况也类似,比如澳大利亚原住民、波利尼西亚人和安达曼群岛岛民:他们没有经历过传染病传播的千万年,没有演化出大多数旧大陆居民所具备的强化抵御能力,在与更广阔的世界的接触过程中纷纷遭遇剧烈的打击。
“肤浅”我们目前多少知道一些导致亚欧大陆北部人群浅肤色的遗传改变机制。至少我们知道HapMap遗传学数据库收录的欧洲和亚洲(中国和日本)等非洲以外人群身上的遗传学变化。
这些群体中的每一个都有数种基因已被或正在被替换,即产生更浅肤色的新变体替代如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大部分携带人类祖先的等位基因)所携带的深肤色基因。有意思的是,在中国导致浅肤色的遗传改变与在欧洲实现同样功能的那些遗传改变基本上不同。很多时候导致变异的是不同的基因,即便有相同的基因参与,在亚欧大陆不同的两端的群体所产生的变异也经常有所不同。所以在这个例子中,就像在乳糖耐受和其他一些例子中一样,不同群体的相似特征是趋同进化的产物,而在生物化学和遗传学层面上则完全不同。有时种族相似性是“肤浅”的。
许多这类遗传改变看起来都是晚近发生的。SLC24A5变体看起来是对欧洲以及邻近人群的肤色有最大影响的突变,它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其连锁不平衡的程度(即环绕这一基因的基因组分布惊人地均匀)显示这一突变体大约在年前出现,然而它在整个欧洲的分布频率达到99%,同时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北非、东非并一路往东远至印度和锡兰。如果它的确是如此晚近时期出现的,它必然有很高的选择优势,有可能高至20%,其速度相当于一位农民在其一生中就能观察到他村里人们外貌上的变化。这里重申,如果它是如此晚近出现的,它必然在很早的历史时期有更局限的分布,尤其在边缘地区。事实上,这有可能解释为何罗马人有苏格兰皮克特人是黑皮肤的印象。
就如第三章所说,引起浅肤色的基因在晚近时期横扫欧亚的局面可能的驱动原因在于:居住在高纬度地区的农民在紫外线辐射很低的情况下对维生素D的需求增加。但也有其他可能性。在旧大陆热带,比如说撒哈拉以南非洲、美拉尼西亚和新几内亚,黑皮肤这原初的性征是有选择优势的。脸色苍白可不受欢迎。但在海拔更高的地区,比如欧洲和亚洲北部,肤色可能更淡一点。许多基因有不止一种功能:有可能产生黑色素的基因曾经经历过一些遗传学改变,从而增进了其他功能,产生了并非是促进维生素D生产的其他益处。
我们知道鱼类身上的一个例子可以解释相同的原理。在人类身上,2型眼睛皮肤白化病(oculocutaneousalbinismII,OCA2)突变体和黑色素代谢途径有关——如果你携带两副不完整的突变体,那么你就是白化病患者。它同时也影响眼睛的颜色:在欧洲迅速增加的一个特定的变异是蓝眼睛出现的主要成因。被困在岩洞中的鱼类(相信我们,这都是相关的内容)失去视力并在许多代以后发生白化现象。研究者发现墨西哥许多不同种类的岩洞目盲鱼类都带有OCA2突变体,它们全部都是脂鲤的后代。然而引起白化病的变异在每种鱼类身上都是不同的,它们的源头也各不一样。既然我们在每一个例子中都发现了OCA2突变体,那么除去OCA2基因肯定有某种好处,至少是在那种地下环境里。而这种好处肯定不是增加紫外线吸收,因为那些岩洞里根本没有紫外线。
有一些线索指向除去OCA2基因,或至少减低它的活性,对于那些能避免后果的人类可能是有好处的(或许是通过和维生素D无关的一些方式)。我们观察到的模式是拥有一副减活的OCA2基因即便在阳光比较充沛的地域也是有好处的。在南非,OCA2被去除的版本的基因非常常见:基因频率超过1%。而拥有两副这种基因的个体则会患白化病,并有诸如皮肤癌和眼盲这样的病症,在社会生活中常常被摒弃。然而这是南非最常见的遗传病,而且绝大多数的病例是由同一种突变引起的。美国西南部的美洲印第安人身上也有同样的情况:一种形式的OCA2白化病在纳瓦霍人(theNavajo)和其他邻近部落中非常常见,基因频率高达4.5%。墨西哥南部、巴拿马东部和巴西南部也有同样的模式出现。所有这些例子都显示了杂合体(即只携带一副减活版本的OCA2基因)有可能是有好处的。
还有一些别的观察使我们疑惑维生素D到底是不是晚近人类肤色变化的关键因素;就如之前提到的,这些观察指出在欧洲和东亚与浅肤色相关的遗传变化机理几乎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一个和黑色素合成有关的减活版本的基因在欧洲受强自然选择的青睐,那么为什么同一个基因的类似减活版本就没有在中国出现和传播呢?减弱功能的突变很常见,而且对影响肤色、眼睛颜色和头发颜色的基因选择使得欧洲人有多种多样的外貌:红发和金发,蓝眼和绿眼。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有这种类型的多样性。世界上大部分地方,即便在温暖的地区,每个人都是深色眼睛和深色头发的。这些事实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影响肤色的自然选择力量在欧洲和东亚截然不同。如果这些力量是不同的,那么至少它们中的一种是在选择着维生素D之外的东西。
干骨头骨骼数据清晰地显示过去1万年间人类经历了相当快速的演化过程。人类骨骼变得更细长(也就是更轻),这一点在一些人类群体身上更明显。我们的下巴收缩了,长骨变得更轻,眉棱骨在大部分人类群体身上消失了(著名的例外是澳大利亚原住民,他们的骨骼结构也变化了,但变化没有那么大;他们仍然有眉棱骨,而且他们的颅骨有别的人类群体的两倍厚)。颅骨容积减少了,这在所有人类群体中都一样:欧洲人的颅骨容积比约0年前最大的时候低了将近10%。随着时间推进,这些变化自然最终都会四处传遍。比方说,如果你看看青铜器时代(约年前)欧洲的骨骼遗存,你会发现其中一些人还有像澳大利亚原住民那样的眉棱骨。然而今日几乎没有任何欧洲人有眉棱骨了。
关于基因组选择的测量有可能找出影响这些过程的其中一些等位基因。有一组研究者认为和骨头生长有关的其中两个基因显示了欧洲人身上的自然选择过程,这个基因家族的另一个基因则显示了东亚人身上的自然选择过程,还有第四个基因跟两个人群身上的自然选择都有关。
甚至就在过去这年间就有一些变化可以被观察到。英格兰研究者近期比较了三个人群的颅骨,分别是中世纪欧洲黑死病时期的死者(约年前),条顿时期(约年前)沉没的玛丽罗斯(MaryRose)号上的船员,和我们同时代人。在这段短暂的时期颅骨形状就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而这是特别有意思的,因为我们知道在过去年间英格兰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人口更替。和我们同时代的英格兰人颅腔高度比早期的人口大约大15%,而且含有额叶颅骨的部分因此也要大些。
骗子们发达了通常一个基因的新版本频率能增加是因为它能在某些方面帮助其携带者,虽然它不一定能帮助整个人群。而有一些等位基因比这更过分,它们的繁衍就只靠帮助自身,而非其携带者。它们被称为“偏向基因”(drivinggenes)。
每个人都有除了性染色体之外所有染色体的两个副本,即每个人的常染色体基因各有两个副本。在减数分裂(该过程形成生殖细胞)的过程中,一个二倍体胚细胞复制其DNA,然后分裂两次,形成四个单倍体细胞,每一个都有一整套完整的常染色体和单个的性染色体。在精子形成的过程中所有四个单倍体细胞都成为配子,而女性体内只有四个单倍体细胞中的一个成为卵子。
通常每个基因的两个副本有均等的机会在配子中出现。这个系统(在演化意义上)给予所有等位基因公平的待遇。但有时候,突变会创造一个新的等位基因,它会有超过50%的更大的进入配子的概率。它就像一个插队者。在同一个队列中,一个突变有可能增加一个配子的成功率,比如说使得精子游动得更快,精子抗原六基因(forspermassociatedantigen6,SPAG6),一个和精子移动能力有关的基因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欧洲人身上的这个基因很明显在过去几千年内经历了一次选择性清除。
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基因的偏向版本肯定出现得更多,就好像闪电击打得克萨斯州比击打堪萨斯州更多。在一个很小的人群中,一个偏向等位基因会偶尔出现并迅速被固定,然而这个人群绝大部分时间或许都处在这一类选择性清除的间隙。而在大得多的人类群体中,并且当这些群体具有现代化的行为模式特别是从事农业的时候,偏向基因出现的速率大概比旧石器时代的人群高大约两个数量级。那些新的偏向等位基因可不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传播,因为在基因混合良好的人群中它们是呈指数增长的。因此,现代人类应该携带极其大量的偏向基因,无论是刚刚被固定的还是正在固定过程中的。同样的论证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任何数量在晚近时期飙升的物种(比方说被驯化的动物)都有可能携带极其大量的偏向基因。
近期的研究可能已经测出了这类偏向等位基因。一项研究找出了一些着丝点区域内选择性清扫的证据——着丝粒是把染色体的两半联结在一起的中央区域,所以在减数分裂和在普通细胞分裂(有丝分裂)中起着关键的作用。有理由相信着丝点变异会影响等位基因最终停留在卵子或极体(卵子分裂过程中会最终消失的副产品)的途径。任何一个等位基因如果有更高的概率进入卵子而不是极体,就会有优势,而且是很大的优势。在可测得的数据中,研究者发现了17个染色体中的8个被选择性清除的证据。这一类选择性清除是区域性的遗传现象,主要发生在欧洲和亚洲的样本身上,这意味着它们是人类扩张并走出非洲之后的遗传现象。
在长远的时间段内,一个足够大的人群身上会出现更多的偏向基因,但同时也会出现更多对偏向基因的抵御机制。但在短时期内,特别是在刚刚经历剧烈人口扩张的人群身上,偏向基因有可能不仅异乎寻常的多,而且特别的麻烦,因为只有在偏向等位基因变得很普遍之后,青睐抵御机制和修饰基因的选择压力才会出现。这可不仅仅是理论上的有可能的事情,它有可能就和人类难解的高流产率有关。可能只有低到25%的人类妊娠会得到健康的婴儿,比绝大多数哺乳动物的概率要低得多,而看起来大部分流产都是染色体异常造成的。而高得异乎寻常的偏向基因数量很可能就与此有关。同一时间内太多等位基因想要进入卵子有可能造成麻烦,就好像喜剧中常出现的桥断中几个人都想同时穿过那一道门,却被卡住一样。
思维转变最有趣的遗传改变是那些改变了人类个性和认知能力的,有很好的研究证据证明这类改变确实发生了。
在近期样本研究中找出的许多新的、迅速传播的等位基因都和中枢神经系统有关。其中有神经递质受体和转体基因的新版本——神经递质是连接和影响神经细胞之间信号传递的分子。许多新的等位基因对血清素起一定的影响,而血清素是一种与调整情绪和情感有关的神经递质。许多娱乐性和治疗性药物(特别是抗抑郁药)调节的就是血清素代谢。还有许多新版本的基因对脑发育起作用,即那些影响轴突生长、突触形成、大脑皮层各层的形成和总体脑发育的基因。而且,这些新突变体中的大部分也是区域性的:人类演化疯狂席卷了所有方向。
研究发现跟肌肉纤维和脑发育有关的遗传因子中的许多新版本的基因。抗肌萎缩蛋白(Dystrophin,已知人类基因中最长的编码)在肌肉纤维和脑部起重要的结构作用;抗肌萎缩蛋白复合物是一系列与肌肉萎缩症有实质联系的蛋白质。抗肌萎缩蛋白基因本身的重大缺陷会导致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会有特别严重的后果;而较小的缺陷会导致贝克型肌肉萎缩症,后果较为温和。这些都是最常见的遗传疾病,很显然是因为极其庞大而结构复杂的抗肌萎缩蛋白基因有太多出错的可能性。而抗肌萎缩蛋白的双重作用也会产生医学上的后果,得了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的男孩同时会有智商降低和肌肉孱弱的症状。
我们在样本研究中找到的跟抗肌萎缩蛋白有关的清扫基因(不会造成疾病),引出了一种有趣的可能性,即晚近演化中肌肉和大脑功能的直接权衡。我们有理由认为大约10万年前的人类拥有比今天更强劲的肌肉——所以抗肌萎缩蛋白复合体的变化有可能的方向是牺牲肌肉强度而增高智力。
另一个非常有趣的模式跟影响内耳的基因的新版本有关。我们在想这是不是晚近增加的语言复杂程度的一种影响:因为足够晚近,所以我们的耳朵(可能还有我们的大脑、喉咙和舌头)仍然在适应这些变化。又或者,因为其中一些和内耳有关的清扫基因是地域性和晚近的,那么会不会有一些人群是特别在适应一些特定语言/语族的特征呢?看起来所有人类成员都可以学习任何一种人类语言,但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天生就像其他人一样有能力去学另一种语言,有用另一种语言交流的可能性,又或有能力去偷听另一种语言。
一般地说,这些清扫型的神经基因出现有可能是对农业生活本身所带来的新挑战和其实现的复杂等级社会的回应。在下一个部分我们会讨论这些挑战和针对它们的适应性回应。
马尔萨斯陷阱在年发表的《人口学原理》(AnEssayonthePrincipleofPopulation)中,托马斯·马尔萨斯(ThomasMalthus)的观察结果指出人口增长倾向于超过食物供应能力,因为人口呈几何速率增长,而食物成算数速率增长。他写道:
人口增长的力量是如此高于土地为人生产足够补给的力量,人类必然会经历这种或那种的过早死亡形式。而人类中的恶人就是那些活跃又能干的从事人口减少工作的大臣。他们是大型毁灭性军队的先驱,而且自己就把这可怕的事情给干了。但是如果他们在这场灭绝战争中失败的话,疾病多发的季节、流行病、鼠疫和瘟疫就会大规模列队爆发,夺走成千上万的人。如果它们的成果仍然不充分的话,不可避免的大规模饥荒就会悄悄尾随而至,而这巨大打击会拉平世界的人口水平和食物生产水平。
想象一个干得还不错的农业群体:他们有足够的食物。那么他们很容易在每个家庭中抚养超过两个孩子。如此人口就增长了,而且只要现状能维持就会不断增长。更多人口需要更多食物,但那时候也会有更多人去生产食物。只要人均产量不变,生活水平即便在人口增长的时候也不会改变。然而最终这个不断增长的人群会耗尽所有的土地,那么下一代人口就只能在更小的土地上耕种。他们仍然有可能保持人均产量,只要他们工作足够努力,但再下一代人口耕种的土地就更小了。只要食物生产的技术保持不变,最终人均产量一定会随着人口上升而下降,人均资源也会下降。而下降趋势会持续下去,直到每个农民生产的食物只足以养育两个孩子,这时候人口增长就停止了。
假设农耕方法进步,使人均产量增加10倍。人口开始增长——让我们假设增长得相当慢,每个家庭平均能够养活2.5个孩子至成年。人口每一代将增长25%。十代人时间(约年)后,人口增长就赶上了农耕技术进步提高的农业产量增长率。生活水准又变得和开始时一样低,那么人口增长停止。然而,平均每个家庭养育2.5个孩子怎样也不算一个特别高的人口增长率:在殖民时期的美洲,每个家庭平均养育孩子(至成年)的数量超过7个。以这个速率,只要两代人的时间人口增长就赶上了10倍人均产量这样的增长率。
这里关键的一点是即便速率很温和的人口增长都会很快赶上所有可能的改进食物生产的速率。所以,所有人口都应该在大部分时间里保持在马尔萨斯人口阈值左右,而且应该没有任何持续改进生活标准的情况。马尔萨斯本人还指出除了食物贮藏外的别的因素也可能限制人口。任何随着人口密度增加而加剧的负面影响因素都可能成为限制性因素,不仅仅限于饥荒和营养不良。关键是在人口密度最低的时候哪个负面影响因素会出现。我们相信最重要的限制因素(不一定每个人类群体都一样)的特质会对人类演化有重要影响,包括了我们正在讨论的种种晚近变化。
可以想象某种形式的出生限制可以有效抑制人口增长,但只有在每个人都愿意实施这一举措的时候才会有效。就算只有小数量人群不去限制他们的繁衍,他们也会迅速替代那些主动限制人口的人群(最多几个世纪时间),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原点——马尔萨斯陷阱,也就是人口增长与限制人口增长的因素齐头并进,而我们会停留在马尔萨斯极限附近,生活标准无法持续性地提高。或许在未来,在一个遵守纪律的世界状态下,可以想象生育限制会使得这个原理不再生效,它会降低人口增长速率和使得更高的生活标准得以实现,然而在过去,生育限制可从来都不是这样运作的。
冲突(广义的冲突包括了所有形式的人与人之间的暴力)或许会在饥荒出现之前限制人口增长,如果它随着人口密度增长也加剧的话。如果人类没法建设大型的组织良好的社会的话,冲突或许可以使我们免于贫穷:事实上,冲突或许在许多非人类的物种中是重要的限制性因素,对于早期人类来说也可能是限制性因素。然而人类是可以合作的,尤其当有什么是值得偷的时候。在一个贮藏有剩余资源的人口中,国家形成最终会限制地方冲突,而和平会把人们送进救济院。
传染病是足以和饥荒抗争的最有力的人口限制因素。两者自然可以一起出现,而且的确也常常一起出现,因为营养不良会导致对疾病抵抗力的下降,而反过来说受感染的个体工作产出(生产的食物量)会减小。此外,人口密度会让传染病的影响变得更糟,甚至会杀死营养充足的人们,所以理论上它可能是人类社会中关键的人口限制因素。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很可能会有充足的食物,然而其他取舍可能会出现。比方说,在这种情况下对代谢效率的自然选择强度可能会弱于经典的马尔萨斯陷阱的情形;女人们可能更加独当一面,而社会所需的父系投入会减少,取决于大部分人怎样谋生。对于对抗有机体或者对抗与强劲疾病压力有关的有机体的机制会有很强的自然选择倾向。
三骑士——战争、瘟疫和饥荒——任何一个都曾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主导不同的人群。
原始战争很显然是新石器时代农业出现之前限制觅食者人口的主要机制。传染病在狩猎兼采集者社会中肯定也很有影响力,但它的作用力相对会被觅食者社会的低人口密度冲淡。强烈的气候变化,比如特大干旱或寒潮肯定会使得土地生产力锐减从而造成饥荒,尤其在气候不稳定的冰川时期。然而,从种种杀戮和食人习俗的考古证据看,我们猜测地方性的冲突有更强的效果。在这一类系统中,人们都是机会均等的,这在遗传证据上很明显:有机会繁衍后代的男性比例比农耕社会显著要高。传染病,特别是恶性疟疾,很可能是热带非洲的人口限制因素。据我们所知,似乎一直到非常晚近的时期,非洲的人口密度都比欧洲、中东和东亚要低。女性主导的农耕系统似乎存在于非洲班图语区的很多地方,在那些地方女人大多能自给自足,这说明在那里比在欧亚大陆大部分地区生产食物要容易。在欧亚大陆的很多地方,父母双方艰苦努力所做的工作都几乎仅仅让投入产出得以平衡。疾病也可能限制了非洲国家系统的复杂度,然而也有许多其他因素,比如非洲与旧大陆其他地方的相对隔离情况或野生大象毁坏先驱者的田地。
在旧大陆许多地方,特别是生活在强大国家内的农耕者群体中,饥荒和营养不良才是主要限制因素。当国家内部和平的时期,人口迅速蹿升至超出土地承载力。在那样的社会里,底层人民通常缺少食物,因此他们无法养育足够顶替他们工作的子女。然而社会精英则必然有高得不成比例的繁衍率,而他们没有那么精英的子女则会顶替那些子女不足的农耕者的工作。乔治·克拉克(GregoryClark)在《告别赈金》(AFarewelltoAlms)一书中证明中世纪英格兰最富有的社会成员大约有两倍于最贫穷成员的后代。社会底层基本无法自我繁衍,因此,在大约年以后几乎每一个人都传承自富裕阶级。有理由相信这一现象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比如说东亚和西欧大部分地方),然而财富的获取在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所以自然选择在不同的社会青睐不同的特征。
桎梏之下正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然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在农业出现以前,政府其实并不存在。绝大多数的狩猎兼采集者都是崇尚平等的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没有领导或上司,即便有了上司,对于他们也没什么意义。布须曼人至今仍会嘲笑想当“头子”的那些人。也许我们应该向他们学点什么。
但农民们却有领导:这和土地的所有权是分不开的。与狩猎兼采集者截然不同的是,种植谷物的农民会将食物储存起来,这样就有人会不劳而获地窃取这些宝贵的粮食。所谓的精英们,就是那些靠别人的生产力生活的人,而农业社会恰恰为他们的存在提供了条件。有意思的是,一些农民试图种植甘薯这样的根茎类作物来阻止偷窃,因为如果不及时将它们挖出来,它们很容易在地里腐烂。农民们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抑制精英的产生。另外,早期强大的国家通常都有难以逾越的自然边界,并靠这个让它的“公民”很难逃避征税。埃及,作为寸草不生的沙漠所围绕的一叶富饶的土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当然,一旦你的邻邦形成了国家,出于自卫及保护新兴精英利益的原因,你的族群也会被迫这么做。其实今天,每个人都生活在某种形式的政府的统治之下。
一旦精英的存在变成了可能,那么他们在生育上的优势便发挥出来。这种最典型的阶级斗争——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却往往被历史学家或被当事人所忽视。这种斗争可以有很多种形式。某些时候,巨大的利益往往都积累在某一男性血统中——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成为国王!研究人员惊讶地发现,8%的爱尔兰男性人群携带某种形式的Y染色体。这种形式的Y染色体在与爱尔兰有着密切关系的部分苏格兰地区以及爱尔兰散居人群中也是很常见的。从全球方面看,大约有万到万的男性携带这种染色体。这种染色体能够证明这些男性是公元年左右爱尔兰国王“拥有9个人质的尼尔”(NialloftheNineHostages,有9个王国给他交人质)的后裔。在此后的1年间(直到年),他的后裔在爱尔兰北部都掌握着强大的权力。
另一个精彩的例子是成吉思汗,他也被称作“上帝之鞭”、“王位与皇冠的主人”、“完美的战士”以及“所有男人的君王”。在大约年前,成吉思汗和他的后人征服了从现在的中国大部分地区到大马士革的一切。同时,成吉思汗懂得如何享受成功的快乐。这是他对至高欢愉的定义:“把我的敌人碎尸万段,鞭打他们为我拉车,抢走他们的财宝,看着他们心爱的人哭泣,然后再将他们的妻女拥入怀抱。”这最后一点对于成吉思汗来说显得格外有诱惑力。他和他的儿子们,儿子的儿子们——这黄金家族——在统治亚洲的几百年间,四处留种。正因如此,他们在遗传上产生了巨大的效应。通过对一种特殊的Y染色体的认定,我们知道,如今有万的中亚男性都是他的直系后裔。这恰恰说明了一个人就可能带来巨大的变化。
相比之下,精英在生育上的优势通常没有那么集中。举个例子,我们常见一小群人征服了一个族群并成为新的精英。如果统治的精英阶级具有强大的繁殖优势,并且不与原来的族群通婚,即使没有大规模或蓄意的种族屠杀,该地区的居民终将成为统治精英的后代。这也许就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英格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数量大大超过了现存的凯尔特人,于是他们也就贡献了大部分与现代英格兰人相关的基因库。此外,在早期盎格鲁—撒克逊统治下的英格兰存在着种族隔离的社会结构。这加速了社会和遗传的变革。
一般情况下,个体可以自由进出精英群体,自然选择则会偏爱那些能够加速进入精英群体并保持成为其中一员的特质。这不仅仅发生在统治阶级,而是在任何一个高于更替水平生育率的阶级中都可能发生。只要有足够的基因流,不仅仅是在那些高生育率的族群中,在整个群体中具有优势基因的族群都将会被留下来。
但是,如果高生育率的亚群体经历了长时间的生殖隔离(或者接近生殖隔离),对特定生态位的选择压力可能会将他们的演化引向一个特殊的方向,最终造成与周围族群的显著差异。我们认为这发生在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身上,我们将会在第七章里详述。现在我们只需要说,在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身上的选择压力来自几个世纪以来严格限制通婚以及一种奇特的偏爱高生育率的社会环境。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只有很少几个种族经历过这种漫长的生殖隔离,以及产生这种结果的异乎寻常的模式。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打乱这个过程,就像如今一样,犹太人与非犹太人的通婚和生育形式的转变就完全打乱了这个特殊的选择过程。
我们常说,优良的狗通常拥有平均水平以上的生育能力。然而,这也有例外。请记住,无论是以前的统治者还是现在的,都是会犯错误的,或者运气不好,并且往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有时,实施统治的精英们会打败仗,进而被入侵者取代,比如在诺曼征服战争(NormanConquest)中那样。有时统治者有点太热衷于互相屠杀,正如在玫瑰战争(WarsoftheRoses)中一样。而往往,统治的精英们仅仅是做出了糟糕的选择——在繁殖适应性意义上的糟糕。最常见的一个错误就是选择城市聚居,这样做的后果几乎必然是传染性疾病造成的人口下降。这里讲的“人口下降”,指的是城市居民无法养育足够的孩子:在现代医药与民用工程出现以前的城市,只能依靠周边农村源源不断流向城市的移民来维持它的人口数量。
财富可以弥补城市生活存在的危机,但前提是在疾病的危害不算太严重的时候——统治阶级的地位可以使他们免于饥荒,这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疾病的危害变得严重,即便可以免于饥荒,对于统治阶级来说也还是不够的。统治阶级就会因此而逐渐消失——虽然这可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发生的事情。
当新的病原体适应了人体,并且通过地理隔离的人群的相互接触而进行传播,城市疾病的危害就变得更加严重(正如在赫梯人中发生的那样)。我们知道,比如,原本意大利没有恶性疟疾,但在古典时代疟疾到达了亚平宁半岛,并向北逐渐传播。天花也是后来才传播到意大利的。也许正是在这两种凶猛疾病的夹击下,罗马帝国精英的数量严重下降。
有时,统治阶级做出演化意义上的糟糕选择是显而易见的。在古典时期,在昔兰尼加(Cyrenaica,现在是利比亚)的沿海生长着一种叫罗盘草(silphium,松香草属)的植物。这种植物的树脂被用作避孕和堕胎药。这种树脂的效果非凡,每月服下豆子大小的一剂药就可以避免怀孕。罗盘草最终变得非常受欢迎。因为没有办法进行人工种植,所以当需求量增加时,人们对它进行了过度采伐。当它变得稀缺时,它的价格直线上涨,直到人们不得不用银子来计量它的重量。这一切加速了对罗盘草的过度采伐,这个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了历史上第一个人为原因造成的物种灭绝。然而,在那几个世纪里,希腊—罗马的统治阶级如此频繁地使用这种植物,必定严重影响了生育率,除非他们只是想浪费金钱而已。
最终,在一些群体中,精英们组织起拥有垄断力量的政权。你可以想见以此产生的律法与秩序是有益于农民阶级的。农民会因此更安全一些,因为他们被禁止在邻邦进行掠夺,也不会受到邻邦掠夺的干扰。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因为在国家出现以前,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口往往比在现代战争中死亡的多得多。农民们虽然也还是无法免于与外敌交战,但战争带来的死亡率却大大下降。然而,这时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却仍然持平,因为战争导致的死亡人口的减少被传染病(这影响所有人,包括精英阶级)和饥饿(这只影响农民阶级)导致的死亡人口的上升所取代。政府,特别是好的政府,最终要降低生活的标准,至少就卡路里而言是这样。
带锄头的男人
保罗·盖蒂博物馆,洛杉矶
让-弗兰索瓦·米雷
—年间
抛光纸上的黑白粉笔画
28.1cm×34.9cm(11in×13n.)
与律法抗争(律法获胜)农业促成了精英的产生,农民却无法摆脱精英权力的桎梏。猎食者可以因为麻烦而随时放弃自己的领地,但农民却不能轻易放弃珍贵的农田(农田对于农民的繁殖适应来说太重要了)。因此,农民不得不屈从于权力:信奉平等主义的狩猎兼采集者所尊崇的特立独行的个性(“好男儿不为五斗米折腰”),对于农民来说就完全过时了。即便有些族群有机会重整、选择一个更平等的社会结构,精英阶级仍然会再次出现,正如中世纪冰岛共和国发生的那样。
统治阶级的出现会降低那些好斗的、具有侵略性的人的繁殖适应。在强大的国家机器的统治下,好斗的个性所带来的个人利益变得小得多,因为律法和秩序使个体很少依赖好斗的个性来进行自卫。仅仅就密集的人口而言,以前很好使的那些个性在现在也变得不合时宜。从直觉上来讲,过强的侵略性在频繁接触陌生人的过程中是占不到便宜的。因为如果老是打架,总有一次会输。另外,如果两个农民殊死搏斗,胜利者即便从中得到一点利益,他们的主人,那些同时向他们两人收税的精英阶级却不会得到什么。这种情况就像一个农民看着他的一头牛把另一头牛顶死了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农民们也不会因为驯养的牲畜或农作物之间的竞争而有利可赚。实际上,农业生产取得巨大收益的一个秘密就是减少驯化牲畜或作物之间的竞争性,比如矮株小麦和稻米所代表的“绿色革命”那样。精英阶级驯养他们的农民,正如同农民驯养他们的牛群,他们要铲除那些过于好斗的个体。这种选择经过一定长的时间,就会改变那些好斗的基因在种群中的数量。这种情况在那些强大的、稳定的国家中十分明显。因为如果好斗的个性被选择,那么统治政权就常常会被反动派推翻。这说明,一些人需要驯服另一些人。但是,如果不同阶级之间有一定量的基因流动的话,整个群体会因为驯服而变得越来越温顺。
我们现在知道在这个故事中发挥作用的基因:在多巴胺受体D4(dopaminereceptorD4,DRD4)上的7R(有7个重复片段)基因片段。这个基因片段和“注意力缺陷及多动症”(Attention-Deficit/Hyperactivitydisorder,ADHD)有关。它所带来的症状让所有的小学老师头疼:学生好动不安分,注意力不集中,易分心,等等。
这个基因的多态性存在于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尽管形式不同,但出现的频率都相当高。唯独东亚地区并不是这样。有意思的是,那些从7R片段上产生的基因片段在中国是十分普遍的,尽管7R基因本身很少在中国被发现。很有可能中国的文化就倾向于排除那些带有7R基因片段的个体。日本人常说,翘起来的钉子需要把它敲下去。也许,中国人就直接把它拔走扔掉了。
如果说对于屈从权利的选择就像驯化一样,这听起来一定让人不快。实际上,在全新世时期,人类驯化动物与人类自身变化这两个过程是很有可比性的。我们发现无论是人类自身还是被驯化的动物,大脑和颅骨都变小了,毛发颜色发生了变化,牙齿也在变小。正如德米特里·贝尔耶夫用狐狸做的实验所说明的,家养动物的一些特征改变可能是对驯良品质选择的副产品。就人类来说,我们知道在欧洲人群中控制血清素代谢的那些基因的转变很可能影响人的性格,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基因转变的具体效应——因为我们还不清楚他们是增加还是降低血清素的水平。人类中没有下垂的耳朵出现(至少就我们现在所知是这样),但无论是狐狸还是人类,外耳结构的改变可能会影响对于语言的识别。因为识别语言对于人类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繁殖适应性,也许下垂耳朵所带来的不便使这个特点在人类中从未出现。
有些被选择的特征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幼态持续——成年的个体仍然保持着某些孩童的特质。儿童总是会服从父母——至少相对于青少年来说是这样——自然选择有可能正是在成人中启动了在儿童中才有的、对服从特征选择的机制。这正如同我们常常看到的,相比起成年的狼,成年狗看起来更像是幼崽。
如果农业化使人们变得驯良,进而促成了强有力的政府的产生,那么农业化程度低,或是没有农业化的族群,应该不像农业化程度发达的族群那么容易服从统治。考量这个论断的一个依据,可以看人们是否容易被奴役。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没有经历过,或者只是很少地接触过农业的人是很难忍受桎梏的,这正如我们在年佩科特战争(ThePequotWar)中白人清教徒所俘虏的印第安土著一样。同样道理,布须曼人,典型的狩猎兼采集者,总是被冠以“南非无政府主义者”的头衔。
资产阶级的优势农业,及其在不同社会中所呈现的各种形式,一定选择了那些可以被称作资产阶级的个性——这些特征让一个人变得成功,但却不能让他变得有趣。其中一个特征便是长期以来对享乐的压抑。农民必须很现实,不能有任何浪费,因为他们要保存一部分作物作为来年耕作的种子,保留一部分牲畜用作配种繁育。
这并不容易。就在播种之前,食物是最容易短缺的。就算全家都饥饿难当,农民也不能吃留作种子的作物。这在狩猎兼采集者当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他们没有有效储存食物的方式,所以他们不是立刻把食物吃掉,就是分享给他人。他们从不会对自己设限,或者根本就不会想要限制自己。在新石器时代他们就不太会管住自己,到今天他们也还是这样:想要教会布须曼人放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总会吃掉自己的羊群。尽管人们可以学习新的规则,但基因上的差异会让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自我限制。这对个性有一定要求——比如要有耐心、自控力以及对长远利益的考虑而非短浅的目光——自然选择逐渐让这些特征在长期从事农业的人群中变得普遍起来。
农业同时也催生了财产权这一概念。在狩猎兼采集者中,完全没有产权的观念。尽管部落有时会声明自己的狩猎区域,但跟土地的所有权是两码事。狩猎兼采集者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除了一些简单的工具和武器,他们不会积累其他的任何财产。而农民相对来说稳定得多,他们可以积累牲畜、土地以及其他形式的财产。当国家政权出现并限制了暴力,对财产的累积就变得更加现实且重要。在律法和社会秩序的保护下,人口增长,土地变得稀缺。有时,政府会想办法使产权更加安全稳固。
农民也因此可以为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积累能够增加繁殖适应性的资源——如果他们愿意这样做,且国家不会横征暴敛。但这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狩猎兼采集者总是会分享资源,一部分原因是以此强化部落成员之间的关系,另一部分原因是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处理剩余的资源。即便一家人都上阵帮忙,他们也不可能在肉坏掉之前吃掉一整头长颈鹿。分享剩余猎物的成本基本为零。所以狩猎者们都是很大方的。
而农民却必须自私。至少,他们不能分享留作播种的粮食或配种的牲畜——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当农民的话。除此以外,吝啬增加了农民们的繁殖适应,至少相对于狩猎兼采集者来说是这样。
一旦产权产生,懒惰将渐无立足之地。从很多方面来讲,辛勤工作能够带来持久的财富,进而增加了个体及其亲人和后代的繁殖适应性。农民们可以买更多的土地或牲畜。他们还可以做一些收效持久的改进,比如建楼房或灌溉系统。这对于狩猎兼采集者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积累任何财富。只要他们肚子饱了,他们自己的工具和武器也还好,他们就根本不会工作。他们会享乐:聊天、八卦、唱歌。他们懒惰,这也是应该的:懒惰在生物学上是有意义的。他们通常能够比较轻松地获取食物,因为频繁的暴力战争控制了人口的数量,使其消耗的资源总是比土地的生态承载能力要低。而当律法和秩序使人口密度增加,农民则不得不为了生存而越来越努力地工作。又一次,自然选择倾向留下那些所谓的怪人——“喜欢”工作的人,即便食物充足,他们也还是会工作。
最终,无论男女都需要辛勤工作。实际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供养全家的唯一途径。但这不是普遍的现象。在资源充足的时候,男性有时只做很少的工作。男人养家糊口——我们管这叫“高父亲投资”——在现代狩猎兼采集者当中是很普遍的,也许在我们的祖先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在那些社会里,女性通常会提供全家需要的大部分卡路里(以植物性食物的形式),至少在暖和的环境中是这样。但男性猎人所提供的猎物,却是蛋白质和其他必需营养的重要来源。
相比起来,农民们必须付出的艰苦的劳动——当暴力已不足以将人口控制在土地的承载范围以内的时候——改变了上述的一切。当一个勤勤恳恳的丈夫变得不可或缺,嫁妆在一些文化中变得重要起来。这样,农民可以用他积累的财富为自己的女儿买一个能干的丈夫——嫁妆也由此变成了以财富提高繁殖适应性的另一途径。
稳定的政府和低税收使得有自控力的个体能够积累越来越多的财富。在一些早期的文明社会中,实际年利率可以达到10%左右。这个高利率足以让任何愿意存下一些钱的人在几十年之后获取丰厚的收益而得以轻松一下。然而,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人们都已经太老了,无法真正享受财富给他们带来的欢愉。但这对他们孩子的繁殖适应还是非常有利的。所以自然选择仍然会倾向这种工作狂的特质。然而当“时间偏好”降低(就是倾向于推迟享乐的特质),当越来越多的人把钱存起来而不是花掉,利息也会随之降低。
马尔萨斯模式下的农业偏爱那些在代谢上高效且依靠一定量的食物就能进行大量工作的人。对狩猎兼采集者的选择压力则不同——在战争或打猎时的爆发力更为重要。α—辅肌动蛋白3(alpha-actinin-3,ACTN3)基因上的差异就证明了这一点。这个基因有两种表型——一种是表达出参与快速抽搐肌肉的蛋白,另一种则完全不产生任何蛋白表型。完整的基因能够增强肌肉的力量,在世界级的短跑运动员中显得尤为突出;而另一种形式的基因能够增强有氧代谢的效率以及耐力。经过基因改良,带有耐力版ACTN3基因的老鼠比普通老鼠在体力耗尽以前能够多跑33%的距离。两种形式的ACTN3基因在所有的人群中都存在,但耐力版的基因在欧洲农业出现之后变得更加普遍。我们推测这是因为这种形式的基因使农民们的生产力提高。
起先,所有前农业的行为一定和农事是对立的:人们不会愿意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但随着时间推移,决定了工蚁般行为的基因的频率一定在不断增加,直到过了几千年,那些自私的、辛勤的、有自控力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相对于狩猎兼采集群体来说,大大增加。从长远来看,在马尔萨斯式的世界中,工蚁(勤勤恳恳的工作狂)并不比蚱蜢(游手好闲的机会主义者)更能提高生活的质量,但比别人更加勤劳节省的农民将获得比一般人更高的繁殖适应性。最终,越来越多的人会拥有在我们狩猎兼采集祖先中难得一见的特质。
金钱与市场在《基因地带的狭窄道路》(NarrowRoadsofGeneLand)一书中,理论生物学家威廉·汉弥尔顿(WilliamHamilton)写道:“在我看来,文明一直促进着某些内在的智性。比如,商业运作,就是世界文明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需要参与其中的人拥有复杂的认知能力,就像在军事冒险中那样。所不同的是,商业运作更加谨慎,而不是铤而走险。很有可能文明选择了能够成就商业运作的那种智性。”
农业会选择使人们能够成功参与商品交易的特征:一个农民需要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把他的小麦卖个更高的价钱,或者进行更多更有利的交易,这样他才能更加成功,以供养一大家子人。推销员、商人、金融家便从此产生。
如果理论正确的话,那些没有经历过任何商业压力,或者只在很有限的一段时间里或者很有限的程度上经历过商业压力的群体,在今天不会表现得很好。那些新近才从事农业的群体,或者还没有从事农业的群体,很难掌握新近的重要的社会及技术发展。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就是这样,目前他们对南美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感到很是不满。
同样的道理,那些广为人知的中间商,比如亚美尼亚人、犹太人、黎巴嫩人、帕西人、东非的印度人以及东南亚的华人,则全都拥有历史悠久的农业传统。显而易见的是,拥有长期买卖的历史不会浪费你的权力。
现代社会我们这里所讨论的这种渐进的、有方向性的生物性变化是可以造就历史趋势的。虽然这种趋势不是单一的形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物性的改变会偏向某些特定形式的社会和组织,而这些社会和组织就进而变得越来越普遍。最终,由量变到质变,一些群体产生了以前社会中不曾拥有的新的社会形式。具体地说,只有经历了上千年阶级式农业社会的选择,那些新的社会形式才会出现。
在不同群体之间所共享的大量相同的心智特征并不代表这些群体一定会拥有相同的社会形式或组织。性格特征的分布也是很重要的。
举个例子,高信任度的社会能够节省巨大的成本——人们可以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贪污腐败问题。在其他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高信任度社会的人将比其他社会的人在战争中表现得更加突出,因为他们不用担心背叛的问题。在另一种社会中,如果20%的人习惯欺骗,那么这个社会将会消耗大量资源进行惩罚与防范。而且,那些需要相互信任的行动在这种社会当中是不可能进行的。
在一个群体中,没有任何一种个性是真正的异类(比如每个人都带有莎士比亚所描述的某种特征)。这个群体可能会产生一种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文明,因为这种混合的个性和我们是不同的。如果一个社会由过多的哈姆雷特组成,那么这个社会可能一事无成。
我们可以以两种方式来看待新近的自然选择所偏向的社会形式。最显而易见的是对于频率的考察。最有力的例子显示,我们所处的社会形式在历史中是不多见的。当然,因为我们缺乏关于原始社会的很多信息,下这种论断是很困难的。比如,我们有理由怀疑印度河文明是否曾拥有众议院、参议院立法机制,独立的司法系统,以及成文的宪法——因为我们无法解读他们的文本,当然也就无从知晓。另一种方式是用空间来代替时间:我们来考察那些从未当过农民的现代人,或者只在很短时间内从事农业的欧洲人、东亚人以及中东东部人,然后考察哪种社会的形式与机构(如果有的话)在这些人群中是鲜见的。虽然,这种方式比考察早期社会显得更值得商榷,但我们对于近代历史的记录显然要完整准确得多。
古老的农耕文明比起那些鲜有从事农业或经历过等级社会的文明而言,对于复杂的新技术以及社会组织方式接受起来容易得多。这说明在工业和科技革命的诞生过程中,在认知及个性上渐进的生物学改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贾雷德·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一书中提到:“那些新近崛起的国家其实就是几千年来古老的粮食中心产区,或者由那些来自这些地方的人所组成的国家……由此说来,我们几乎无法想象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或者澳大利亚土著人,或者美洲原住民能够统治世界。公元前年的历史已经书写了我们的今天。”不过我们要问的是,这是什么样的历史呢?戴蒙德曾解释说社会之间的差异全部来自文化,也就是说,是后天习得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即便没有经历过农耕文明的社会,理论上也是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学会的。毕竟,文化在每一代人中都在不断传承,因此那些在一些国家中被证明是成功的技术革新及社会组织形式,在两到三代人之中是很容易被习得的,比如许多国家的大部分农民在几代人的时间内全部变成了城市居民。然而,经济学家的研究表明,某个国家开始从事农业的时间对这个国家在最近几十年的经济发展有巨大的影响。即便他们将许多其他影响因素都考虑进去之后,这个结果仍然成立。这个发现很难完全归结于文化效应。如果一个国家能够从他们青铜器时代的祖先那儿学到有益的经验(这是很有可能的),为什么其他国家的人不行呢?为什么这些经验能够给该国的人带来特殊的好处呢?从另一方面来说,在那几千年中,遗传上的变化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很容易发生,而遗传信息传递起来却并不容易——至少现在还是如此。
如果这些变化的根源是影响认知能力和个性特征的生物学变化,而且这些生物学变化是自然选择作用了上千年的产物,那么关于为何鲜有农耕经验的人在现代化过程中也进展缓慢这一问题的种种传统解释就显得很有问题了。而且,如果研究方法是依据其中的生物学原理制定的话,这些方法可能很有效果。这些方法完全有可能改变我们对周围世界秩序的认识,把整体研究都变得更加有趣。
我们对新的社会形式很